最高的轻蔑是无言
顾 农
鲁迅杂文中多有近于格言的金句,单独看去不容易有深入的理解,如果联系他的其他言行来体会,则可以有较多的领悟。
鲁迅在《半夏小集》(后收入《且介亭杂文末编》)一文中有这样两句:“形诸笔墨,却还不过是小毒。最高的轻蔑是无言,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。”
为什么“无言”亦即根本不去理会就是剧毒,就是“最高的轻蔑”呢?
这只要看鲁迅生平中的一件小事就容易明白了。
在刚到上海之初,应对诗人、政客林庚白(1897—1941年)无端无聊的攻击,鲁迅就采取这种“无言”的对策。
林庚白本来并不认识鲁迅,更无交往;1929年12月24日此公事先不打招呼就突然造访鲁迅暂住上海景云里的寓所;应门的女士(许广平)请求出示名片,进去通报后,回说鲁迅不在家,没有见他。此事见于当天的《鲁迅日记》,只有六个字:“林庚白来,不见。”
不料这位冒冒失失而脾气很大的林先生就发起火来,隔了一天写信去痛骂鲁迅,气势汹汹地写道:“前天去看你,一半是因为我向来喜欢找生人闲谈,一半是我对于你有不少的怀疑,所以要谈谈。并非什么‘慕名’,更说不上别的啊!可是你明明在家,却先要投个名片,结果是以不认识我的原因,推说上街了。真使我联想到吴稚晖自己对人家喊说‘吴稚晖不在家’一样的高尚!敬佩之余,得了一首旧体诗,写给你笑笑!末了我又感着四个疑问……”要求鲁迅一一答复。
林庚白年少知名,一向得意,态度不免蛮横。他写在信里的诗是一首七律《讽鲁迅》:鲁迅文章久自雄,痴聋如许殆成翁?婢知通谒先求刺,客待应声俨候虫。毕竟犹存官长气,寻常只道幕僚风。景云里畔飘檐滴,一笑先生技未穷!
信末说“婢字也许太唐突,说不定是妻,女,妾,随便用哪一个字吧。”鲁迅当天收到这封态度恶劣气焰嚣张的信,在日记里记了这样一句:“晚林庚白来信谩骂。”没有理会他。
这件事到此本来已经可以结束了,不料这位诗人过了两天又寄去一首骂人的大作:刀笔儒酸浪得名,略谙日语果何成?挟持译本欺年少,垄断书坊是学氓!垂老终为吴蔡续,失官遂与段章争。曾闻艺苑呈供状,醉眼镰锤梦亦惊。
简直就是破口大骂了。诗中说鲁迅不过有些“刀笔”,却架子很大;又说鲁迅先前因为丢了官才同北洋政府的执政者作对,现在更加倚老卖老。林庚白还直斥鲁迅,你懂一点日文,就胡乱译书来欺骗青年;文章其实很不行,完全是浪得虚名。诗末涉及鲁迅前不久发表《“醉眼”中的朦胧》(《语丝》第四卷第十一期,1928年3月12日)等文,嘲笑他已经承认自己落伍了。鲁迅收到这篇以骂为诗的大作以后仍然没有理会他,在日记里也未做记录。
既然鲁迅如此之差劲,你还急乎乎地去登门拜访干什么?还有什么疑问可谈?鲁迅拒不见你,态度其实很委婉,而你却气急败坏,随口骂人,完全是一派小家子气加流氓气啊。
几年之后林庚白又在一则《孑楼诗词话》(上海《晨报》1933年7月19日)中指名攻击鲁迅《为了忘却的记念》一文中的那首七律(“惯于长夜过春时”),说是其中流露了“士大夫阶级之意识与情绪”。对于这种莫明其妙的谬论鲁迅仍然未做任何回应,只是后来在一封私人通信里顺便提到过一下其人其论,也只是说“林公庚白之论,亦非知言”(1934年12月20日致杨霁云),如此而已。
至于先前林庚白的信和那两首诗,很多年以后才被收在《鲁迅、许广平所藏书信选》(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)一书中,人们遂得以知悉。鲁迅应对林庚白的办法,就体现了他“最高的轻蔑”。
责编:王永
审核:徐晓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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